湖南法治報全媒體記者 周智穎 羅霞 梁原 劉帥
清晨6點,長沙岳麓區(qū)尖山湖公園的尖山籠罩在薄霧中。
72歲的張義明像往常一樣,扛著鐵鍬和砍刀沿著木梯向上攀爬。他的左手殘缺四指,右手緊攥工具,步伐蹣跚卻又堅定。
這條他親手鑿出的山路,在近8年間從幾被灌木遮蔽的羊腸小道,拓寬至最寬處近3米。
208級木梯嵌在陡峭山體上,讓人難以想象這是一位年過七旬、左手殘缺的老人一錘一鏟完成的壯舉。
“木梯爺爺”張義明的故事在社交媒體發(fā)酵后,尖山成了網(wǎng)紅打卡地。有人稱其為“新時代愚公”“活雷鋒”,也有人質(zhì)疑“破壞生態(tài)要擔責”。無論他人怎么說,老人依然每天帶著工具進山。他說:“我這輩子最大的心愿就是修好這條路?!?/p>
張義明修的一部分登山梯。
半截手指夾住長釘
張義明是東方紅街道金南村村民,曾從事木工工作,年輕時左手4個手指頭被刨花機切掉半截。2014年又遭遇車禍,昏迷40余天才被從死亡線上拉回來。諸多磨難,讓他對人生苦痛體悟至深,見不得他人有難受苦。為了更好地康復,他經(jīng)常去家門口的尖山溜達。
隨著城市的擴展,家門口的尖山和山下的湖泊建成了尖山湖公園,周圍日益密密匝匝建起了高樓大廈。尖山,山尖而陡,海拔240米,至今仍未開發(fā),還是一座野山,但已擋不住越來越絡繹不絕的登山者。
8年前,張義明看到不少登山者在自然踩出的、布滿荊棘和怪石的陡峭小道上受傷?!拔襾硇抟粭l路吧,方便大家登山?!彼迪聸Q心,第二天便拿著砍刀進了山。彼時,他64歲。從此,尖山的晨霧里多了一個佝僂的背影,叮叮當當?shù)蔫徥暢闪松介g最執(zhí)著的晨鐘。
他一干就是8年。前3年鑿路,用刀砍開灌木,用鑿鋤鍬鎬鑿出一條一米多寬的登山主路,后5年在鑿出的路上鋪木梯,至今仍在施工中。他穿梭山林中,一根一根收集枯木搬到確定位置,測量、夯土、鋪放,再用鐵釘仔細敲進木頭固定。他用半截手指夾住長釘,一錘砸進去,一共砸進去了上百斤釘子。有幾次偏了,半截手指被砸得血肉模糊?!耙幌氲絼e人摔了怎么得了,就不覺得痛了。”他說。為了安全,他還將廢棄光纜線固定在旁邊樹上當作護欄。
張義明在修梯中。
這些年來,只要不下雨,張義明天未亮就起床,在路上買兩個包子,邊吃邊走便開始了一天的修路,晚上更是天黑才回。
自費購買的鋤頭、鏟子、鐵鍬已不知用壞了多少把。那條被灌木遮蔽只容一人通過的羊腸小道,經(jīng)過3次修整,從60厘米拓寬到1米,再到最寬處3米,如今變成了眾多群眾“打卡”之地。
他還在一路上修建了不少簡易休息凳,在半山腰修建了一座簡易涼亭,亭子里面和周圍寫了一些自創(chuàng)金句:“文明是美德,比帥哥美女更美!”“你扔垃圾是享受,別人上來是難受?!逼綍r干完活,老人都會帶走一些垃圾。
他還利用3天的時間,在山頂?shù)膸r石上打進去兩根空心鋼管,讓人插上鮮紅的國旗,“我生在紅旗下,長在紅旗下,要感恩祖國”。
鋸木時,左手半截手指固定樹木。
人生三件事
吃飯睡覺修梯子
3月7日下午,烏云才散開,老人又拿著砍刀出發(fā)了。
“先砍出卡口,再釘橫梁,最后捆緊?!敝灰娝笫址鲎∧緲?,右手“唰唰”幾下削出凹槽,熟練地拿出鐵釘把橫木條固定在凹槽里。在尖山頂下,張義明向記者展示平時修梯的場景。
“一天最多能完成兩級臺階?!崩先烁嬖V記者,他已在山腰和山頂兩段最陡峭的路上共修建了208級臺階,兩段之間相對平緩的那截路還沒有完成。至于剩下的何時修完,他表示,“我的畢生夢想就是修好這條路,只要身體還能動,就一直修下去?!?/p>
看著蜿蜒于山坡之上的天梯,老人感慨萬千。被山石磨破的手掌、被荊棘劃傷的臂膀、被雨水浸透的衣衫,連同深夜關節(jié)里隱隱作痛的舊傷,都成了只有他自己知曉的苦楚密碼。
老伴常常站在家門口,望著尖山嘆氣:“他啊,倔得像頭牛,勸不動?!?/p>
“爸,您這把年紀了,萬一摔著可咋辦?”女兒張鳳宇更是心疼得直跺腳。
家人的擔憂并非空穴來風。
3年前,張義明修路時不慎滑倒,滾下10余米的山坡。他硬是咬著牙,一聲不吭地走回家,怕家人罵,深夜疼得無法入睡也沒和家人說。
直到連續(xù)3天沒有去修路,家人才發(fā)現(xiàn)了異常,隨即將老人送往醫(yī)院,住了4天院。
“您要是真有個三長兩短,我們怎么辦?”家人直掉眼淚,可張義明只是默默躺在病床上,心里盤算著那一段路還需要加固。
出院那天,他直接扛著工具上了山,“別人摔了怎么辦?這條路修不好,我睡不踏實”。
“修的是大家登山路,走的是自家鬼門關?!奔胰藷o奈道。老人只要不在家,就是在尖山,吃飯睡覺修梯子,便是張義明的人生三件事。
“那我還愛養(yǎng)花咧!”老人不服氣地說。踏入金南家園老人家,首先吸引大家目光的,是陽臺上的花。室外春寒料峭,陽臺鮮花爭艷,尤其是兩盆火紅的長壽花。這是他在野外撿的,像待孫女一樣伺候著,喝牛奶,吹空調(diào),見者無不喜歡,已分了20盆出去了?!斑@世界上沒有人不喜歡花”。話音剛落,他老伴調(diào)侃道,“他是一個‘花姑娘’”。談及養(yǎng)花的技巧,張義明眉飛色舞。
“1萬人來登山,
就增加了1萬多歲”
修這條路,到底是為了什么?這個問題不僅是家人的疑問,更是許多人想知道的答案。
“不圖名,不圖利,就圖大家方便。”張義明的目的很簡單,他甚至還有一套屬于自己的算法:“路好走,登山的人就好搞鍛煉。如果每個人增加1歲,那有1萬人來登山,就增加了1萬多歲咧!”如此算完,老人哈哈笑道。
考慮到老人自費建木梯這么多年,社區(qū)曾經(jīng)表示補貼幾百元,張義明連連擺手,“不要不要,我又不是為了錢”。
張義明火了,慕名來尖山打卡的人越來越多。
站在尖山頂飄揚的紅旗下,粉絲邀請老人合影,“我不要粉絲咧,我只要修好這條路”。他喃喃地擺手,但還是湊近粉絲拍了照。
登山者在簡易涼亭休息。
“希望大家都來添鋤頭、加鐮刀”
一些不同的聲音也隨之而來。
有不少網(wǎng)友評論,“老人的行為雖無私,但破壞了生態(tài)環(huán)境。”“要是有人爬山摔倒了,老人要負責?!薄叭狈I(yè)設計的木梯可能加劇水土流失?!?/p>
這些評論,讓老人深感委屈:“我只負責提供方便,不保證安全,我負不起這個責?!?/p>
他撿起堆在地上的樹皮告訴記者,“別人說我砍樹修梯子,破壞了林地環(huán)境,可是我真的一棵樹都沒砍過,你看這些都是曾經(jīng)山火后燒死的樹,樹皮都碳化了”。
老人無奈地說,除了這些,還有山中冬季凍死的樹木或者附近村民修完房屋后剩下的梁木等。
“還有人說跟我打招呼不理人?!闭f到這個問題,老人更委屈了,“那年出過車禍后右耳完全聽不見了,有時候感覺到有人說話轉一圈都沒找著人在哪里。”
“我不要火,也不要出名,我只想把這個梯子修好。我也不需要什么回報,開心快樂就是我最大的回報。”張義明說。
委屈過后,張義明依然每天帶著工具進山。
他說,他一天只能修兩級木梯,只靠他一個人的力量可能有些緩慢,“希望大家都來添鋤頭、加鐮刀”。
常常來此地爬山鍛煉的周先生表示:“先不說張老花了多少錢,堅持下來好難,畢竟我們爬一趟都好難?!彼粲跎鐣鹘缒芙o予一定的幫助和支持。
如果您想一起來幫助張義明老人修梯,請加“尖山修梯志愿者”群,或撥打本報新聞熱線19386996980報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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■記者手記
付出就是得到
周智穎
下山途中,不斷有經(jīng)常登山的人與老張打招呼,常年見面,都是老熟人了,幾乎所有的人都比他年輕。
老張說,8年來,他鑿路修梯時,總有人問他為什么,他大多沉默不答。
“為什么?因為我快樂,我喜歡做這個事,與名利無關,也與別人的認不認可無關。”他說。
無疑,72歲的老張是快樂的,他的快樂在對每一根木頭的端詳里,在釘每一顆釘子的深淺里,在侍弄每一朵花的喜歡里,純粹干凈,與快樂本身以外的東西都無關,且傳遞給了身邊每一個人。
現(xiàn)年79歲、助學37年、其團隊共資助9000多名孩子的東莞人坤叔(張坤)也說過,助學就是因為他快樂,就像有人喜歡玩石頭、打麻將一樣,只是一種愛好、一種習慣、一種生活方式而已。
是的,習慣才會不累,快樂才可持久,贈人玫瑰,手有余香,付出就是得到。
責編:譚好
一審:譚好
二審:伏志勇
三審:萬朝暉
來源:湖南法治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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